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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白杏一走就是半年。學校通知白大梁與趙麗華，白杏的學籍已經(jīng)注銷。白大梁氣得咬牙切齒。他在守護山林的時候?qū)χ笊洁秽坏卮罂迬状?，一邊哭一邊訴說他為了女兒的學業(yè)與前程付出的艱辛，而女兒的一切使他全然無望?！鞍仔?，你狼心狗肺！”他沖著大山喊，村民中甚至有人說，幾個月過去了，人們在村里家里，在床上炕上，夜深人靜之時，月圓月缺之夜，仍然聽得到白大梁痛苦吶喊的回聲。

還有白杏的同伴，說是白杏承認，在城里，在夢里，她聽到過她爹向著山嶺大哭與對她大罵。

村婦女隊長告誡大梁：你得積極尋找你閨女的下落，你是監(jiān)護人，你與趙麗華的離婚協(xié)議當中包括了白杏的監(jiān)護權在你這里的條文。白杏尚未成年，她有個什么閃失，你必須負法律的責任。白杏有個三長兩短，趙麗華有權起訴、追究你的監(jiān)護責任。

白大梁才不在意民法的有關規(guī)定呢，愛怎么著怎么著，白杏讓人強奸了殺害了，活該，我去坐監(jiān)獄，那敢情好了，省得我在家憋氣。把我槍斃，那尤其好，一了百了，全舒服了。

難以理解的是從此小廟的名譽越來越差，有說這里頭鬧鬼的，有說這里頭有敵特藏匿的，有說這里頭有可怕的無名病毒的，后來許多年過去了，在美國九一一事件以后，還有山村的農(nóng)民說，這個小廟其實可以充當本?拉登臨時使用的指揮所。農(nóng)民看電視，與城里人一樣，新聞節(jié)目里喜歡看國際新聞，覺著看國際新聞過癮，而且常常自發(fā)地在村頭討論中東與獨聯(lián)體的局勢。

終于，進入二十一世紀不久，小廟臨時賣給了城里一家，他重新大興土木，把這里蓋成一個鵪鶉蛋生產(chǎn)基地，修起了大鐵絲籠，許多鵪鶉在籠里飛，像是新加坡的飛鳥公園。又過了若干年，鵪鶉蛋生產(chǎn)基地無疾而終，但基地留下的破敗景象沖淡了人們對于少女白杏即白杏的少女時期的溫情與傷感的紀念。此是后話不提。

直到挨嘴巴出走一年后，二〇〇五年，白杏年近十八歲了，她回來了。她言說，她用兩天時間，蹭公共汽車加步行到上百公里外的北京，根據(jù)多年前留下的地址，她找到了當年送給她景泰藍鐲子的游客，游客留下了她也幫助了她。她一年來經(jīng)送鐲子者介紹，在一家成衣鋪打工，她學會了一點使用縫紉機的技術。她說，這期間她多次給老爹寫過家信，未獲答復。對此，白大梁斷然否認，他說是絕對沒有收到過女兒的信。女兒則指天畫地，說是寫過許多信。她懷疑是繼母沒收了她的信。為了證明她寫過信，她甚至于說，她給親生母親趙麗華也寫了信，在信上，她叫了趙麗華“媽”，為此趙麗華給她的三頁的長信浸滿了淚水。這么一說白大梁與呂二鳳又大哭大罵起來。呂二鳳說白杏給她栽贓，并找了鄉(xiāng)郵遞員來作證，證明一年來從來沒有投遞過任何人給白大梁的信件。白杏則立即指出，郵遞員是內(nèi)蒙古與他們相鄰的?縣呂家村人，與呂二鳳是同鄉(xiāng)，他的證詞根本無效。中華文化的特色是重視關系，重視后果，重視息事寧人，躲避鋒芒，而絕對不管事情本身的青紅皂白是非曲直。白杏學歷上是上到高中二年級，而在生活經(jīng)驗上她早已就是博士后的水準了。她對此已經(jīng)深有體會。

當然，這樣的爭執(zhí)、這樣的討論最后的結(jié)果肯定是不了了之。事情一旦經(jīng)過，隨著時間的逝去，事情本身的意義就向零方向變化了。白杏是白大梁的女兒，她給他寫信，是女兒，她不給他寫信，還是女兒。她與他相依為命，是女兒與父親，她與他發(fā)生口角，動了手，也還是女兒。那么，趙麗華與白杏的母女關系，趙麗華與白大梁的原夫妻關系，呂二鳳與白大梁的現(xiàn)任夫妻關系，杜鐵栓與趙麗華的現(xiàn)夫妻關系，乃至于你如果愿意說呂二鳳是白杏的繼母，而杜鐵栓是白杏的繼父，又有什么可以爭執(zhí)、承認或者否認的呢？承認又怎么樣？否認又怎么樣？

靠一個十年前的景泰藍鐲子在北京混了一年？村民中有人提出懷疑。白杏則解釋說，當年給她這個鐲子的時候，她歲數(shù)小胳臂細。鐲子本來是可以打開的，由于她對于那位北京客的良好印象，同時她害怕摘下鐲子會丟掉鐲子，她一直老老實實地戴著它，以至于鐲子的開口也銹死了，她也胖了壯了，她根本打不開鐲子了。城里人好，城里人覺悟高，城里人文明，她找了他們。

當然，呂二鳳的版本別樣。她講的故事比較骯臟，兒童尤其是少女不宜。